「你因为贫穷,所以是最富有的;你因为被轻视,所以最蒙我疼爱;你因为无言,所以我费力要去揣度。」
莎士比亚在《李尔王》里这段的话,李铁把它写在日记本里,他的母亲王桂芹说:「也不知道儿子是啥时候看到的,反正儿子把它装到了心里。」
命运似乎在那个时候就为李铁写下了伏笔,而由于学历不高,他没来得及细读,因为《李尔王》里早就说;「总有一天,深藏的奸诈会渐渐显出它的原形;罪恶虽然可以掩饰一时,免不了最后出乖露丑。」
命运这本大书,李铁只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尾。
年5月18日,沈阳黎明机械制造集团高级工程师王桂芹躺在产床上,等待她唯一的女儿的到来。
产房外,当同为高级工程师的李春融被护士告知「是个男孩」,失落的表情瞬间遮住了夫妻俩的脸。
虽然是从天津大学和北航毕业的高级知识分子,但为了能生个女孩,夫妻俩想尽了一切办法,算命求卦以及相熟的医生都说是个女儿,老婆婆甚至把未来「小孙女」的衣服都给缝制好了。
李春融家里兄弟六个,之前生的五个全是男孩,包括李春融的大儿子李健,在女性社会地位高的东北,全家族都盼望着小六子是个女孩。
不受欢迎的李铁还是来到了人世间,一头的小黄毛让所有的亲戚都笑他长得丑。等到李铁会说话了,就有人开玩笑:「你长得那么丑,将来能找到对象吗?」小家伙神气地一扬头:「我会抢,我抢一个最好的!」
不同于从小爱学习,后来考上华北电力的哥哥,李铁从小就喜欢打架,而且手很重,上幼儿园的时候,家里很少吃鸡蛋,不是因为家里没有鸡,而是因为李铁太调皮,经常捣乱,每次王桂芹都要存了一些鸡蛋,就送给别人作为赔罪的礼物。
每次李铁陷入困境后,他都不必自己承担。他妈妈出来道歉,他哥哥出来保护他。自然,李铁不会受到惩罚,也不会养成承认错误的习惯。
不过生在沈阳的工业区,经常打架的李铁还是练就了一身好本领,除了出手奇黑,他还有一个绝招:能跑,打完别人,他跑了,没人能追上他。他是学校米和米的双料冠军,还是米长跑学校记录保持者,他抬腿开始跑后对方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
年3月,李铁和另外六名同学接受教练张引的筛选,那时候的张引离开了辽宁队创办了自己的足球学校,他找到了当时的领导丛凯滋,丛凯滋问他:「你想带多大的球员?」,张引说72、73年龄段的,结果丛凯滋说:「不,小张,你应该带77、78届的给0年的奥运会和2年的世界杯做准备。」
李铁被推荐到张引足校,那天和他一起训练的还有曲乐恒、张玉宁、朱楷。30米冲刺朱楷跑了5秒17,张玉宁5秒23,李铁5秒56,前两个孩子张引毫不犹豫收下了,但李铁只排在第五。
日后被称为辽足教父的张引本来不打算留下李铁,他的身体素质实在是算不上好。后来回忆往事时张引说:「看李铁还有股子机灵劲儿,我想着就先留下练练再说吧。」
但渐渐地,让张引犯愁的事来了,在别的队员节节蹿高的时候,身体素质最好的李铁却固守着全队最低海拔。李春融当时不敢到队里去,看到自己的儿子矮人一头心里总不是滋味。
谈到那段不长高的日子,李铁总是怪妈妈:「我妈那时太傻,老让我多吃饭,不知道让我吃菜。」他当然不记得,母亲经常给他熬的排骨汤,含有从老中医那里求来的快速增高的偏方……
总也不长的李铁招来好多人的讥讽,有人劝张引:「铁蛋不行就把他淘汰了!」
后来是肇俊哲的父亲说:「李铁一旦长起来,这帮孩子谁也比不上他!」
一次偶然差点让李铁成了体操运动员。李铁小时侯总爱到队友肖战波家玩,身为体操教练的战波妈妈总是捏捏他的小胳膊细腿,称是练体操的好材料。李铁刚想「改行」,得知消息的张引就对肖战波妈妈勃然大怒:「李铁要走,我把你儿子一起开了!」吓得肖战波妈妈好几个月没去足球队。15岁那年,李铁经历了两件事。
首先是阑尾发炎,没想到手术后,李铁奇迹般地迅速长高了。
另一件事则是踢伤了队友,在一次训练中,他和队友宋海涛发生了冲突,结果一怒之下,李铁踢了对方一脚,但李铁没想到的是,宋海涛因为这次受伤彻底告别了足球。
李铁从中学到了什么?好像不是愧疚,而是更加凶狠。
年10月3日,辽足客场1-2不敌重庆红岩,结果赛后却发生了李铁、张玉宁等辽足球员到酒吧喝酒闹事,与保安发生冲突,李铁头被打破。
8年,经历了留洋英超的李铁加盟成都谢菲联,一次他在打扑克的时候,被小队员碰到了手,他心头不爽喊小队员「你再碰一次」,没想到小队员故意又碰了一次,结果李铁一耳光将小队员打哭。
同样在成都,李铁和队友刘成在更衣室交流比赛,结果说着说着就吵起来,李铁拿了球鞋准备殴打刘成。
在华夏幸福骂哭罗森文,在武汉卓尔吓得小队员不敢和他交流,李铁的凶狠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愈来愈厉害。
这背后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东北大下岗带来的家庭生活条件的下降。
在李铁母亲的记忆中,始终抹不去年李铁随辽宁少年队赴梧州冬训时的一幕:
辽宁队里的大部分队员家长都给自己孩子五六百元,作为平时的零花钱。李铁只拿到了50元钱。
年,李铁入选健力宝少年足球队,在开往北京的火车上,同去的伙伴坐在座位上数着大把的钞票,看着难受的王桂芹也掏出块钱塞给儿子,李铁一把推开,并喝令伙伴把钱收起来。
因为穷,李铁特别能忍,在巴西的日子,别人都为吃单一的西红柿炒鸡蛋、住简陋低矮的平房牢骚满腹,可李铁从无怨言,他总是写信告诉家里,那里生活条件很好,踢球水平也大有长进。
当地伙食不好,只能补充高糖食品,很多人在当时都长了蛀牙,拔牙需要美金,李铁出不起就一直忍着。
巴西剪头也贵,他索性留起了长发,每当刘海遮眼就下意识吹一下,这个习惯他一直保持了接近30年。
后来李铁有了点小名气,每次出国比赛,总要给母亲带些礼物,其中有三件是王桂芹最喜欢的:一件是巴西留学回国前朱广沪帮着买的皮袄;一件是打土伦杯时在法国买的项链;一件是从日本买的一块精工表。
因为穷,李铁和那个时代的辽宁工厂子弟一样,想要凭借自己的能力,改变全家的生活,年,李铁的日记《当我25岁的时候》被媒体发表,李铁为自己设定了几个目标:「在国家队打上主力、随中国队进军世界杯、让家人过上富裕的生活、让自己开上宝马、得到去欧洲踢球的机会。」
那批健力宝青年队后来有9人进入了国家队,当时球队里最出色的球员是李金羽、李铁、隋东亮、张效瑞合称「四小天鹅」。
但他第一次进入国家队,就宿命般的遭遇了两件事:卡塔尔和互联网。
年10月31日晚上,主场对战卡塔尔队,中国男足能否全取三分就成了关键,李铁当时20岁,首发担任后腰;中卫范志毅前提,司职前腰。
在这场势在必得的比赛上,李铁数次传球失误,全场3万球迷高喊「换李铁、换李铁」「戚务生下课、戚务生下课」。
在那个悲情的夜晚,在现场看球的观众中,有一位从福建福州远道而来网名叫做老榕的观众,他带着儿子前来「朝圣」,结果见证了惨案的发生,一篇《大连金州不相信眼泪》的帖子发在新浪网的前身「四通利方」的「体育沙龙」上,引来了一万次的日访问量。
「在金州买的一切,包括球票、国旗,儿子都细心地包好放在他的箱子里。睡觉前懂事地对我说,12号就不去大连了吧,早点放学回来看电视。还保证以后好好做作业,乖乖吃饭,1年时,再去大连。」——老榕《金州不相信眼泪》
两周内,当时名噪一时的《南方周末》转载此文,创下中国传统知名媒体转载互联网网文的第一次记录。同时编辑部还创下收到6万封请求转载该文的读者来信。
老榕的一夜成名几乎震惊了中文互联网界,也让四通利方有了新的思考。当论坛的访问量越来越多,仅仅是体育沙龙似乎已经无法满足用户的需求,他们需要更大的空间来发挥对生活的想象力。于是四通利方把体育变成了新闻的子集,让新闻频道成为了首页,并且逐渐像一个真正的媒体开始运转起来。
那个时候的四通利方就是新浪网的前身。
八年之后,新浪网第一任总编辑陈彤在他撰写的《新浪之道》中回忆说,《大连金州没有眼泪》的事情使人们第一次感到论坛的力量和影响——但后来的发展大概连陈彤也没有预料到,今天新浪网不仅成为了全球知名的门户网站,新浪微博的用户月活跃量达到了5.5亿——这几乎是彼时的数十倍。
这似乎又一次精准标定了李铁的人生:起始卡塔尔,毁誉互联网。
经历了2年世界杯尴尬的辉煌,接下来的英国留洋之后,9年辽宁队再度降级,李铁选择回到自己的母队。年李铁在对八一队的比赛中受伤,休养10个月,期间他以助理教练的身份协助主帅马林管理球队,此后他再也没在正式比赛中登场。
就在这一年,南勇,前国家体育总局足球运动管理中心主任、中国足协专职副主席,正式被沈阳公安机关「8.25」专案组依法传讯,从此再未于公共场合露过面,随后,就是足协一系列官员的落马。
和李铁被抓前的平静一样,1月14日上午,也就是南勇落马的前一天,中国足协的几名中层干部还在和南勇开会。
南勇被拘捕的那一天,他17岁的儿子正在学校里上课。据说还是他的老师向他偷偷询问「你爸爸没事吧?」
南勇的夫人则在严寒的冬日里甩着豆大的汗珠、在体育总局得到了一句又一句重复的「不要着急,组织上不会错怪任何一个好同志」
当体育总局在一年前1月14日的党组会议上,通过关于他出任足球运动管理中心主任的任命之后,远在叙利亚督战国足征战亚预赛的南勇,脱口而出,「其实我不愿意在足协干了,因为此前的人没有干好,我接着干也很难干好。中国足球别说未来5年,就是10年也难有大的变化,还是希望别的人能够来干。我干足球已经干腻了,也累了。」
南勇是土生土长的延边人,为了自己家乡的足球,他开始拥抱资本,0年底,延边从甲A降至甲B。球队因为财务危机难以为继,南勇牵头,使其卖给了江浙财阀宋卫平的绿城,成交价格为万人民币。
和南勇一样,成为教练的李铁,也开始拥抱资本,到目前为止,李铁名下关联公司共9家,业务覆盖足球培训、球员经纪与场馆运营等足球产业的各个环节。
李铁终身代言品牌李宁,健力宝和李铁的关系也渊源颇深。其中,光是一份李宁的终身代言合同,就能给李铁带来上亿收益。
李铁另外一大爱好是饮茶,在他40岁生日那天,同样还是在李铁足球公园,李铁在足球公园的开园庆典这天,签字成为了雨林古树茶的代言人。有网友查过这款茶叶的价格,一包李铁限定版茶叶就要卖到元一包。
在今年卡塔尔世界杯预算赛输给越南之后,流出的一段采访显示,包括队长吴曦在内的国脚球员,在训练期间天天坚持吃海参,与兼职卖海鲜的越南球员形成鲜明对比。
但实际上,据足球记者赵震说,男足吃海参的采访其实是一段广告,而拉来海参这个广告的,其实就是李铁。
「早早睡下,8小时的睡眠让我满血复活。」11月18日,32分钟新闻发布会第二天,李铁发布了这条看上去心情不错的微博,并配了9张广告图片。两张李宁海报,两张健力宝广告,还有两张仕伯特幼儿足球教育和一张雨林古树茶的图。在微博末尾,李铁还写下:「现在可以喝杯茶看看比赛了!(带的茶叶刚刚好)」
在12强赛的惨淡进程下,正是这次微博带货,让李铁的命运发生了急转。
李铁贪财吗?肯定的,不然不会传出打假球甚至拿国家队名额来挣钱的举办。
但谁又能说,李铁没有活在一张「网」中呢?
在李铁的生意中,他极为重视的一项,是沈阳李铁8号足球公园,开发商是沈阳孔雀城,它在年成为了华夏幸福中超足球俱乐部的战略合作伙伴,正好在李铁的任期之内。
作为孔雀城战略合作对象的教练员,李铁成为了沈阳英国宫的首位业主。与此同时,孔雀城还是李铁足球公园的开发商。
而「李铁8号公园」的日常运营主管,则是他的队友曲乐恒。0年的一场车祸,辽足的希望之星曲乐恒受伤严重,自此成为一级伤残人士、丧失了行走能力、余生要在轮椅上度过,而出事时驾车的司机,则是张玉宁。
曲乐恒出车祸之后辽宁队的第一场比赛,是他们那个赛季第一次赢球,李铁把球衣撩起来里面的背心上写着「小妹(曲乐恒的昵称)快回来吧」。
虽然日后因为对张玉宁涉黑的指控,让曲乐恒失去了辽足很多人的关心,但李铁曾不止一次组织过对曲乐恒的帮助活动。
这跟当年的南勇很像,毕业于沈阳体育学院的他,在中国队唯一一次冲击成功世界杯的时候,采用不开标的方式,把主场给了沈阳,4个主场光是门票收入就达到了万,日后因为贪污被判刑的时候,却完全没有南勇拿沈阳这笔钱。
在服刑期间,南勇被称为「监狱爱迪生」,他因为获得4项专利和出版一本小说而获得一年减刑。
他设计的专利包括「足球射门练习装置」和「便携式球门」两个体育专利,和「移动终端支撑架」「台式电脑显示器组合体」两个非体育的专利。
发明专利之外,南勇还创作了一本12万字的长篇小说——《孤独的祭灵者》,并出版发行。这为他赢得了两个月共计分的积分,即一个监狱表扬的奖励,相当于两个月的减刑。
这本长达12万字的小说讲述了一个高智商逃犯和怀才不遇的军事专家的故事。在故事中,南勇详细描写了雷达的测试过程,还有谍战情节。有人分析,这篇小说疑似南勇借主人公喻己。12年之后,南勇出狱了,李铁身陷囹圄,会不会成为「监狱特斯拉」呢?
0年12月25日,李铁随国家队在昆明集训,当天球队放假,李铁在昆明机场一酒店开了一间钟点房,与他在一起的还有一名黑衣女子。
尽管事后早已证明,那名女子不过是国内一家公司的代表,两人商谈的是去国外踢球的事情,但不巧的是,这件事随着媒体的介入,那名黑衣女子也「变」成了成都一所中学的高二学生,一度引起了轩然大波,随即此事被定性为「李铁开房事件」。
更不巧的是,可能是没有进行过沟通,当铁妈妈被问到作为家长持什么态度时说了一句「咱铁子也是二十五六岁的大人了,他有女朋友是很正常的事……」
这一句话暴露了李铁的真实年龄,0年的时候就二十五六岁了,那么怎么会是年出生的人?
当年的健力宝队,李铁是唯一一个上完高中的球员,年,时年16岁,也是个天才儿童了。
其实何止是李铁改动了年龄。
当年健力宝全国选拔小球员去巴西留洋的时候第一次知道改年龄这种操作,不仅李铁,当时去巴西的很多人都改年龄了,这是公开的秘密。孙继海因为超龄几个月没改最终没去成巴西,结果反而成就最高。
0年,国奥队另一名球员郝伟对妻子使用暴力,妻子报警。在调查过程中,足协注册为年出生的郝伟,结婚登记的出生年份竟是年。事实上,郝伟真正出生年份应为年,为踢奥运改成年,后来又为了提前登记结婚,郝伟又将出生年改为年。
又何止是足球,易建联的官方出生日期是年10月27日,但网传当年易建联中学时的学籍上出生日期是年10月27日,也就是说易建联改小了三岁。
刘诗雯呢?韩千禧呢?
中国花滑「年龄门」也是如此,那些日后磕CP的花滑迷们,其实不知道,双人花滑的选手,实际年龄差得挺多。
难怪有个著名的段子,说「中国著名运动员没改过年龄的估计只有姚明。」因为年姚明出生那天上过上海的《新民晚报》「著名篮球运动员夫妻姚志源和方凤娣生下一名男婴。」
李铁的罪有应得毋庸置疑,但在灰色的环境下,一个从小就要在年龄上撒谎的运动员,他的扭曲,只是他自己的吗?
那些看似光鲜的项目,和中国足球唯一的区别,就是足球这个项目全世界在玩。
正如一位球迷所说:「中国足球即是你们所有人的痰盂,也是你们所有人的圣杯。」